記起,雪山歲月,卻忘了時間。

一晃,回憶已深層。
加濃色彩在畫布,拉扯成青春與現實的對立。

偶而有夢,偶而有痛;偶而無語,偶而甜美。
青春啊,如流淌的河流,止不住腳步。

說起最初的雪山,已不知如何開頭。

是多久以前,那年的雪山,
嵐霧正濃,百合醉在滿山遍野。

未曾遺忘的初始邂逅,在記憶的街道走著。

青澀的學子,救國團的暑期工讀,
迤邐成整個暑假,和雪山的共處。

多幸福啊,那段清早迎著山嵐,
整日芬多精中SPA,說是工讀,還不如說是逍遙過日。


夏日,山上的氣候,像22度的冷氣房,
讓怕熱的企鵝族群如我,真的是快樂的不得了。

早起的太陽喚醒愛睡的我,山泉洗去睡意;
廚房阿姨的蕃薯粥、清炒山菜、皮蛋豆腐、
丁香花生....填飽空了一晚的肚子。

吃飽了,上工啦!
跟著臉上寫著酷,肚子裝滿騷的工頭,
和一群來自不同城鎮、不同學校的同學,
哼著只有年輕聽得懂的曲子,努力工作去。

其實,也不是什麼粗重的活。
就是在林區的苗圃站,像玩魔術方塊,
把一棵棵栽植在小盆子的樹苗,換個生活的位置。

第一排換到第二排,第五排和第三排對掉....,
怕小樹苗著根生長在不是屬於自己的環境。
有點單調,卻不枯燥,常常還是笑語滿串。

我們稱他是武哥的工頭老大,會用江湖道上的義氣,
罩著我們這群小朋友,為我們爭取更多的福利。

武哥嗓門大,說起話來像吵架,
牛眼大的雙眼盯起人看,不認識的準會嚇跑。

只是碰上我們這麼一大群,人不輕狂枉少年的學生,
不僅沒輒,最後還會瘋成一團。

記得有一回,下午收工。
廚房阿姨滷上一鍋香味迷死人不償命的滷味,
豬頭皮、大小腸、豆乾、海帶、鴨翅....
顧不得好孩子飯前要洗手的規矩,
每個人都伸出五爪,衝鋒陷陣。

武哥笑著用特有的台灣國語說:
「ㄚ尼門不要急,菜還有灰常兜,倒倒ㄚ來....」
然後,像變魔術般,從袋子拿出一瓶沒有標籤,
看不出酒精濃度,清澈如水的小米酒。

看來,武哥龍心大悅,隔天又是休假日,今晚是不醉不歸夢了。

說起當年,是男人特有的本色,
卻又被武哥搞笑成周星馳的電影。

洗澡三分鐘,生動成動畫畫面;
夜間行軍,唱成墓仔埔也敢去;
軍事演習,演成長官也瘋狂....
武哥說得精采,我們聽得興奮,
還不忘了你乾我隨意,成功嶺暑訓過的,順便答數喊「有!」

就這樣,山的夜靜,醺醉在九條好漢在一班。

在山上,最喜歡郵差送信的日子,那是和山下朋友連線的熱情。

武哥拿著一疊信件,像似新兵中心發放信件,
被點名的,走上前去,領了信件,笑瞇瞇的躲到一旁。

「林○宏」「藍○」「吳○美」....一個個的笑逐顏開。

「洪○○」是我耶,感恩的像領了聖旨,屈膝退下。

「洪○○」又是我耶,再上台感恩一次。

「洪○○」怎麼還是我,有點歹勢了....

「ㄟ,妹妹,加擱有二張批,嘸妳是麥安怎,一脫拉庫ㄚ....」
哎!怎麼說呢,少女情懷總是詩,吾家有女初長成呀。

一個星期,都會有一次放風的日子。

所謂放風,就是跟著正職的員工,到更深的山裡去種樹。
武哥會在前一天點出一到二個工讀學生,隔天跟著他們上山去。

去過的同學,回來總會說著當時的情境,似乎是一種好玩到不行的仙境。

每次,我就像等待臨幸的嬪妃,卻又是一次無奈的失望。
「武哥,人家也要跟去啦!」我的眼神總是透露著企盼。

終於,輪到我了,我也可以上山了。

比平常起得早,從廚房阿姨手中拿到午餐的便當,
還有一瓶水,我們坐上運材車,出發了。

「我要坐著車~~,去到山的盡頭~~」
我口中哼著自編的歌,手緊抱著熱熱的便當,
眼睛忙著左顧右盼,像小學生第一次郊遊的興奮。

心中單純的企盼總是美麗。

到了種樹的林區,下了車,
還要爬一小段山路,才會到需要種樹的區域。

領了樹苗,照著前輩的指示,
懷抱神聖的心情,種下希望的樹苗。

抬頭望著高大聳立的樹,想著它也是數年甚至數十年前,
經人種下,再經過歲月成茁壯。

或許,多年後,我再一次踏上雪山,
可以很驕傲的說:「看!這裡的樹,是我種的。」

午餐時間,打開便當,比平常豐富的菜色,
雞腿,滷蛋,青菜,山上不常見的海鮮,還有阿姨滿溢的愛心。

原來,這就是大家的翹首企盼,大地青山下的滿足享受。

日昇日落,我在山上的日子,單純在與山對話,
與樹對看兩不厭,享受在百合花香與滿天星光。

人生總是這樣,甜美快樂中也要掺雜一些苦難或挑戰。

颱風刮來風雲變色,星斗不見,百合垂頭,我感受到大自然的無情。

狂風暴雨,讓山路柔腸寸斷,和山下斷了連繫。
無法工作,只能大夥兒有一搭沒搭的雨中對話。

之前送上山的青菜吃完了,餐桌上每餐出現的是山上自己種的菜豆;
慢慢的,白米煮完了,阿姨用麵粉做成饅頭,代替白米飯;
原本被大夥兒棄之不屑一顧,只帶一丁點小瘦肉的肥肉,也被一搶而空。

看著下不停的雨,我想著熱騰騰的白飯,我想念媽媽的魯肉飯。

可怕的是,長長的菜豆仔,在夢中攀附滿身,
變成剪不斷的惡怪,和白胖饅頭聯演夢魘。

終於,風勢轉小,雨勢變小,颱風遠颺。
只是,路況仍是不好,車子只能行駛到中段,食物暫時無法送上山。

望著灰黑的天色,我堅決的告訴武哥,我要下山。

武哥說:
「一個查某囡仔行山路,足危險,路擱足遠,
石頭落置路中,樹仔麻斷了了,天氣好恰擱返去啦。」

拗不過我幾近哭泣的請求,武哥答應看隔天的天候再決定我的回家。

陽光總算露出光芒,雖然只是一絲絲,卻已是我的莫大希望。

帶著阿姨給的兩個饅頭和一罐水,
帶著武哥嘀嘀咕咕的碎碎念,
帶著其他同學敬佩的眼神和祝福,
背起行囊,我準備沿著山路,走下山。

揮揮手,道再見,前路未知,
我雖忐忑不安,卻只能勇敢的向前行去。

唱著歌,讓歌聲壯膽,摸摸行囊中的饅頭,心中溫暖許多。

真的如武哥說的,路,滿目瘡痍。

大小的石頭落在路當中,跨不過的,只能小心的爬過;
斷倒的樹,橫亙山路,爬不過,只有從樹與路的隙縫鑽過;
路況好一點,加快腳步;路況危險,放慢腳步;
走走停停,回首來時路,辛苦、心酸。

一整個路上,不見一個人影,
我終能體會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的悵然。

讓自己勇敢的動力,是我想回家,我不要再吃菜豆仔啦....

遠遠的,我看到了住家,我看到人煙,
我終於走到了有車可乘坐的小鄉。

淚剎時落下,無法止住,是一種感動,
我不再是溫室的小花,我有面對挑戰的條件和勇氣。

打電話向擔心我的武哥報平安,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驚呼聲,
是啊,同學們,我。做。到。了。

這上山去,走下山的日子,確定是我人生記憶中最特殊的一段。

有著年少青春的美麗,有著輕狂放縱的隨性,
有著植入生命的感動,更有無懼挑戰的勇敢。

再次上山去,我告訴身旁的伴,驕傲的說:
『這片樹林,有我種過的樹;這段山路,我在風雨中勇敢的走過。』

那麼,人生困境,還有什麼可怕,還有什麼不能面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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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晏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7) 人氣()